利世民
利世民聲音專欄
沒有七一遊行的香港
0:00
-13:15

沒有七一遊行的香港

【是日隨筆】沉默更顯香港權貴的慌張和荒謬

過去香港,每年七一都有示威遊行。甚至乎,有幾年香港人七一上街,被某些人譏笑是行禮如儀,只有象徵意義,沒有實際效果。

究竟七一遊行象徵甚麼?象徵這個城市仍然有言論自由?那些年的特區政府,也會例行公事地說:「遊行和平有序;政府尊重市民表達意見的自由。」如是此,大家各取所需,翌日,太陽如常升起,繼續上班、上課。

坦白講,香港這個城市,本來是很容易統治。經過英國殖民地統治百多年的馴化,香港人至少有幾個政治上的特點:一,只看結果;不介意由誰去統治這個城市,只要大家可以安居樂業。二,亦不求當家作主;大前提是統治這個城市的人,最低限度上做到公平公正。

結果,香港人被認定了是「政治冷感」。尤其是在 1997 年前後,這種政治冷感的氣氛格外明顯。那幾年香港幾家大學的學生會,甚至連「上莊」也有困難。 現在回想起來,當時香港人面對的轉變,其實也很突然,尤其是社會經濟上,亞洲金融風暴和負資產帶來的打擊,是前所未見。

但在這種環境下,面對著政府的無能,無助的香港人也沒有將怨氣發洩到別人身上,也沒有在街上,只是默默地處理自己的問題。

記得有位讀者跟我講過,他在 1990 年代初賺了點錢,也買了些物業收租,本來是可以不用工作提早退休。亞洲金融風暴期間,他不但失去了工作,租金收入也失去預算,要將大多數的物業蝕讓套現,自己也由九龍塘的豪宅,搬到九龍灣的淘大。最初,他開過一段日子的士,後來在旺角找到了一份工作,但為了省錢,每日步行個半小時去上班;他說:「當做運動囉。」

我不敢說這位讀者是否可以代表了絕大多數香港人,但他的經歷應該可以令我們對曾幾何時的香港有更深入的認識。我清楚記得,在 1997 年樓市最瘋狂的日子,有些人買了遠在天水圍的嘉湖山莊,部份買家見形勢不妙,本想「撻訂」止蝕離場,但被發展商追收差價。當時的輿論甚至會指,買家不應「輸打贏要」,要尊重合約精神。

試問這樣的城市,這樣一群順民,都不統治不了,中共究竟憑甚麼去統治十四億人?

跟其他極權主義都是一樣,中共要人民絕對的服從。人民不但不可以拒絕政權的任何要求,甚至要以最誇張的方法,表示自己服從,更加要旁人見到一清二楚,否則當權者是不會安心。

最諷刺是,當權者卻每日擺出一副君臨天下,萬民敬仰的姿態。其實他心知肚明,身邊每個人都只是在欺上瞞下。香港人也心了解到中共的本質,所以曾幾何時我們卑微的願望只是:讓香港繼續做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安樂窩。

所謂一國兩制,很多人以為是讓香港人和外資安心,去接受成為中共屬地的一個承諾。對不起,大家都搞錯了。從中共的角度,一國兩制這堵防火牆,真正功能是讓中共可以享受得到國際金融市場帶來的好處,但又不用面對改革的壓力。若然沒有香港為中國經濟帶來訂單和資本,八十年代打後的三十年,中共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改造那落後的經濟,甚至乎早就要像蘇聯那樣,成為歷史。

最初提出一國兩制,不是為了香港人和外資,而是為了中共自身的利益。但是當中共以為,可以不依賴外資,不用外貿也能夠自給自足,所謂一國兩制就立即變質。香港由本來的經濟改革催化劑,變成中共不同派系的資金避風港。 2012 年習近平上場後,中共除了強調國家安全,亦經常講到團結。說穿了,中共的最大隱憂是內部權力結構出現裂痕。香港安全港的角色,卻竟然成為這個時代代中共統治者消除黨內派系的絆腳石。 請記緊,中共所謂的國家安全,更正確一點應該說是中共統治的地位;習近平最擔心的,還是身邊的潛在政敵。遠在天邊的美國總統,對中國政局的影響,可以說是微乎其微。

本來,大多數香港人,都接受了這個城市的宿命,是由英國屬地變成中國屬地;可惜在那個時空下,大家都有個錯覺,以為中共只是要香港成為屬地,但最終會像英國那樣,積極不干預。

究竟甚麼是積極不干預?當年英國對香港的態度,首先,是香港不要成為倫敦的包袱,但也不會要求香港為英國做些甚麼;其次,亦沒有要求香港人認同英國的文化。第三,英國更沒有要香港人臣服於女王;總督雖然是從倫敦派來,但整個管治香港的機器,還是包含了本地財團、精英和社會賢達。換句話說,有一段非常長的時間,香港是由倫敦和香港的精英共治;話雖如此,那時候大多數人都沒有想過要甚麼「當家作主」,每個人為自己作主就已經是難能可貴。

甚至 1980 年代的香港前途談判,香港人也沒有參與的資格。假如說香港人要憤怒,要反抗,要作對,在那時候就應該要起來爭取香港獨立。但香港人並沒有那樣做。

當時香港人真的以為,高度自治是真的;甚至乎當時港人會認為,高度自治比獨立更可取,更合乎現實,亦更合符各方利益。

所謂「高度自治」的裂痕首次曝光,出現在 2002 年中共換屆之後;那一年有幾件事香港人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。一是沙士,二是廿三條,三是經濟衰退。香港第一次大規模的七一遊行,就是在 2003 年。事過境遷,部份香港人覺醒了,變得更積極爭取雙普選;但當時香港的民主派也只是希望以選舉政治來維繫香港的特殊狀態,而不是求當家作主。

香港第二次群眾覺醒,是 2014 年的雨傘運動。當時的觸發點就是人大八三一決定;變相是向香港人宣布,雙普選是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事。雨傘運動的結束,是因為香港人的疲倦了,見到再堅持下去也爭取不到甚麼。

2019 年的抗爭運動,觸發點是送中條例;當時香港已經「水浸眼眉」。當時我們都知道,那是香港人最後一次機會上街。

大家請不要嫌我累贅,讓我再講多一次:「香港人本來是順民。」

在中共眼中,任何人都可以是政權的敵人,任何人都會威脅到統治。其實自 1949 年,真正讓中共為所欲為的操作,背後就是令舉國上下都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;只有這樣敵我分明,領導人才可以每晚安心入睡。

但只要細讀歷史就會明白,牆外世界根本沒有人有興趣去統治中國;這片土地上就只有廉價的勞動力。沒有外來的資本和知識,神奇國度在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,就只有不斷內捲,不可能有所作為。

自 1842 年,155 多年來,香港卻在陰差陽錯下,得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資本和知識。英國從來都沒有要求香港人絕對服從,更沒有要求香港的既得利益者,要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公開感激女王。但我相信有不少香港人都會認同,就在那借來的地方,借來的時間,我們和香港避過了廿世紀中國大陸的各種人禍。

無錯,香港人本來的願望,就是每日有兩餐安樂茶飯。我們不求甚麼當家作主,但願不用做違背良心的事,能夠過自己的日子。或許有人會覺得,香港人有這種順民思想就是「港豬」。但在太平盛世之下,誰會想終日都記掛甚麼國仇家恨?我甚至會認為,正因為大家都是港豬,才造就了這個城市過去的多元開放包容。

又記得,有幾年七一的遊行隊伍,甚麼政治主張都有,根本就像一個有政治主題的嘉年華會。現在這個特區政府,連七一遊行都要怕;權貴的杯弓蛇影,草木皆兵,只是說明,中共已經成功地將敵我矛盾的意識形態,灌輸到這群人的腦海中。

我也想在這一天寄語現在仍身處香港的朋友:「你們雖然表現得政治冷感,你們這樣做亦當然也是為了自保;但你們的沉默,卻同樣可以反映出這個政權的慌張和荒謬。」

香港人加油;後會有期。

Discussion about this episode

User's avatar